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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经济:漫长的季节 何时等到春天?半岛平台

2023-06-23 阅读次数:

  热播电视剧《漫长的季节》广受关注,剧中酣畅淋漓地展现了东北桦林小城的两代人、两个时期的工作与生活场景。不变的是地点,变的是时代、生活方式和人的思维,从厂城合一的过去,到“换了人间”的如今,从过去的青春与荣誉,到当下的迷茫与豁达并存,背后则是数十年来经济社会演变的缩影和结果。

  这不仅仅是桦林,而要看到整个东北。这片黑色的土地,曾亲历革命战争、工业援建、油田勘探、粮食基地建设等重大事件。但改革开放后,东北发展形势却出现反转,经济放缓、居民南迁、生育不足、改革滞后、创新缺乏多相叠加,转型之路几经坎坷。若将视角拉长至百年,东北正如经历了“闯关东”之元春、“共和国长子”之盛夏,以及近半个世纪以来的萧秋与雪冬。立足当下,区域经济放缓、新兴产业不足、生育低迷、债务瓶颈,已成为东北亟待解决、攸关生存的问题。

  我国东北地区在古代少有人居,直到明清仍然是边远之地。在近现代的中外交往过程中,哈尔滨、长春、大连等城市先后得以建立。建国初期,东北则迎来了高光时刻,成为了承载国家战略需要的工业摇篮。到了改革开放后,随着东南沿海地区的高速发展,我国经济和人口重心南移,东北经济的优势逐渐失去。以辽宁为例,辽宁GDP总量、人均规模从90年代初的全国第4、第5位下降到2022年的第17、第18位。应当认识到,东北的掉队,背后存在多方面的原因。

  东北一度处于对外经贸合作前沿,但已时过境迁。建国初期的东北,拥有临近苏联的区位优势,解放及社会主义改造较早,更受益于强大的运输网络,是适宜苏联工业援建项目落地、能够与苏联直接开展贸易往来的区域。“一五”计划时期,苏联援建156项工业项目中东北地区囊括54个,比重超三分之一。但由于60年代中苏关系生变,东北从“后方”瞬间变为防务前线。出于战略与经济安全考虑,东北无法作为产业布局的优选区域,大量工厂和工人向西北和西南地区迁移,东北地区的巨大付出和历史性贡献应当得到肯定。

  改革开放与全球化背景下,东南沿海地区拉开了与东北地区的差距。这不仅仅是依靠政策力量与创业精神,还要看到东南沿海拥有良港、侨乡,又与港澳台地理相近、语言文化相通,都是实实在在的优势。东北除辽中南地区外缺乏良好的港口,与海外主要经济体沟通不畅,陆路交通优势被沿海地区大步追赶,再加上港澳台外商资本难以深入内陆腹地,直接影响东北的外向型经济发展。90年代初,东北三省进出口总额达到山东的两倍、接近上海,2000年前后已被山东超越、不足上海的一半,如今则相当于山东的40%、上海的三分之一。凭借新产业、新技术、新劳动力和现代,东南沿海地区建立起了新的竞争优势,拉大了与东北地区之间的差距。

  客观来说,东北并非不想搭上全球化的快车。改革开放后,囿于东北与海外市场、境外资本、全球产业链之间仍有较远的距离,招商引资、扩大进出口并不是那么简单。正如《漫》剧的“港商”卢总,真实身份只是个江湖骗子。东北要寻找到靠谱的真“客商”,不仅需要时间,还需要一定的幸运。

  东北地区“老工业基地”或成往事,工业占比低于全国平均。在人们的印象中,“老工业基地”是东北的代名词。然而令人惊讶的是,2022年东北三省工业增加值占地区生产总值比重仅为31.5%,低于全国1.7个百分点,在2019、2020年连续两年跌至三成以下。回顾90年代中期,东北工业占地区生产总值比重为45%左右,高于全国平均约5个百分点,两相比较可谓相距悬殊。

  东北地区国有企业、重工业比重高,但经营效益不高。以工业占到东北接近一半的辽宁为例,三大产业(石油化工、装备制造、冶金)占辽宁工业总产值超75%。这些企业多属于国企、行业较为集中,在经济的下行周期中容易出现“政府不救,引发大量社会问题”与“政府救助负担过大,财力捉襟见肘”的两难困境。除此以外,一旦面临其他地区的激烈竞争,当地缺乏足够的接续产业,很难缓过气来,美国“铁锈地带”整体衰落就是前车之鉴。

  为了稳经济、促民生,政府往往会硬着头皮强行对亏损企业“输血”。但过度的行政干预和价格扭曲,可能催生更多体制机制问题,导致经济整体效率低下。2021年辽宁工业企业的营业收入利润率仅为5%,明显低于全国平均的7.1%,其中辽宁国有控股工业企业的营业收入利润率仅为3.5%,低于全国平均的7%。对于经营效益不好的企业,要么通过各种方式提升竞争力,要么就不得不像《漫》剧中的桦钢一样最终走向倒闭。可以想象,强行维持低效企业的生存,会耗费大量资金、占用生产要素,还会带来对民间投资的挤出,无益于新兴产业的培育,市场化改革所预期的供需及时匹配、产能灵活调整、要素高效配置等目标也就难以实现,这将进一步拖累区域竞争力。

  在一望无垠的田野中,铁路和公路穿行而过,这是《漫》剧多次出现的画面。毫无疑问,东北向来拥有良好的农业资源禀赋。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东北占全国农林牧渔业增加值的比重一直保持在9%左右,而黑龙江农林牧渔业占全省GDP比重达到23.3%,位列全国第一,吉林的占比也达到13.3%。据统计,黑龙江粮食总产量、商品量、调出量分别占到全国的1/9、1/8、1/3,粮食总产量连续9年位居全国首位,玉米、粳稻、大豆三大品种面积和产量均居全国首位。

  农业现代化提升了东北农村居民收入,而城镇居民收入偏低拖累全体居民收入。2021年,辽宁、吉林、黑龙江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分别达到1.92、1.76、1.79万元,其中辽宁进入全国前十,吉林、黑龙江大致处于全国中游。相比之下,吉林、黑龙江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连续三年位列全国最后两名,拖累了全体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从城乡收入比看,较低的城乡收入比是城乡共同富裕的体现,但未来的城镇化进程却会受到影响。对我国而言,城镇化对农村的重要意义就在于解放农村劳动力、增加农村人均收入;城镇化率提升、农村富余劳动力转移、城乡二元经济结构解体也常常表现为三位一体的过程。东北地区目前城镇化率水平处于全国中游,而较高的农村居民收入、极低的城镇居民收入并存,有可能降低农村富余劳动力向城镇转移的激励。

  低出生率、人口南迁两大因素导致了东北地区人口减少。东北生育率低迷已是众所周知。2021年辽吉黑生育率分别为4.71‰、4.70‰、3.59‰,在全国最末四名中占据其三,其直接结果就是东北老龄化率靠前、0~14岁人口比重靠后。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辽吉黑65岁以上人口比重(老龄化率)为17.4%、15.6%、15.6%,其中辽宁的老龄化率达到全国第一;0~14岁人口比重分别为11.1%、11.7%、10.3%,在全国仅高于上海,不到河南、贵州等省份的一半。

  东北人口南迁大潮也较为严峻。《漫》剧虽未强调人口的外迁,但也提到王响陪同王北去北京考艺术。不难想象,王北若从艺术专业顺利毕业,也很难在桦林周边找到合适的工作,而更有可能成为北漂、沪漂。虽然“王北”们的离开对各个省份而言都十分普遍,但东北的情况则更严峻。2021年,吉林、黑龙江常住人口分别比2000年下降11.4%、17.9%,这一降幅远超第三名甘肃的1%。

  值得一提的是,东北城市人口外流比农村人口变化更令人担忧。统计显示,2021年辽吉黑城镇人口规模分别较2005年增长了24.3%、5.5%、1.2%,位列全国最末三名,与其他省份动辄50%以上的涨幅相距甚远。这一数据看似是增长,但若考虑十余年来城市建成区的自然扩张,一些郊区人口被划为城镇人口(俗称“村改居”、原地进城),许多中心城区的人口已呈下滑之势。

  热播的《漫》剧的确折射出了东北发展的一些困境。在全国来看,东北所处的位置和发展的阶段仍较为特殊。接下来,我们围绕经济、产业、财政等层面,对东北的发展现状和现存瓶颈进行更深入的观察。

  第一,东北三个省份的经济总量和人均GDP相对靠后。2022年,辽宁、吉林、黑龙江GDP分别为2.9、1.31、1.59万亿元,在31省份中依次位列第17、26、25位。三省合计GDP为5.79万亿元,规模不及河南。人均方面,2022年辽吉黑人均GDP分别为6.88、5.53、5.11万元,在31省份中位列第18、27、30位。东北三省也是人均GDP排名下滑较快的省份,其中黑龙江在2007—2017年间下降了14位、吉林在2014—2022年间下降了10位,相当于平均每年都下降超过1位。

  第二,东北地区城市经济分化、产业体系不平衡的现象未能得到改变。区域方面,东北四大城市沈阳、大连、长春、哈尔滨GDP分别达到7695.8、8430.9、6744.6、5490.1亿元,合计占东北地区的48.9%,其中长春占到吉林省的一半以上,而部分城市如鹤岗、伊春、七台河GDP则不足500亿元,在全国300多个地级行政区划中排名靠后。产业方面,东北地区重工业比重高,而新兴产业发展缓慢。辽宁的石化、冶金、汽车营业收入占规模以上工业营业收入的55%,吉林产业结构高度集中,仅汽车制造业的占比就达到48%,黑龙江的产业虽然相对辽吉两省较为分散,但油气开采、石化、冶金营业收入占规模以上工业的比重也达到了31.8%。相比之下,东北三省的成长性产业已成短板,电气、电子等行业无论是营业收入还是从业人员比重都较低,整体来看缺乏高增长的引擎。

  第三,东北三省财政形势分化,吉林、黑龙江财政高度依赖中央补助,辽宁的贡献与补助基本抵消。2022年辽吉黑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分别为2524.3、851、1290.6亿元,排在全国第18、27、25名,与GDP排名基本相当。在此基础上,老龄化率偏高、国企历史负担重等因素又导致了东北财政支出责任较重、刚性支出较多,三个省的财政自给率均低于50%。由于收支存在缺口,中央补助为地方财政收支平衡发挥了重要作用。2020年,辽吉黑三省收到的中央补助金额分别相当于地方一般公共预算收入的124%、229%、339%。值得注意的是,如果将各省份对中央财政的贡献(中央级税收和上解)与中央补助相对比,则辽宁对中央财政的贡献与收到的中央补助基本抵消,其中2019年产生了67亿元的净贡献;黑龙江则是净补助最多的省份之一,其中2020年净补助金额达到3015亿元,位列全国第一。

  第四,吉林、黑龙江地方政府债务规模靠后,但负债率处于全国前列。2022年末,辽吉黑三省地方政府债务余额分别为10980、7168、7291亿元,排在全国第14、24、25位。但由于东北三省GDP规模相对有限,负债率(债务余额与GDP的比值)达到37.9%、54.8%、45.9%,排在全国第12、第3、第7位。考虑到较高的负债率、捉襟见肘的财力以及鹤岗“财政重整”的前车之鉴,我们认为,东北地区未来新增地方债务的空间也较为有限。

  可以看出,东北地区的发展承担着较大的压力。无论是经济总量、人均GDP,还是财政收入,均处于全国相对靠后水平。除现代农业以外,缺乏有利于产业发展的地理区位条件,成长型产业的现状也不够理想。愈演愈烈的老龄化,意味着市场增长潜力有限,进一步降低了对新兴产业落地的吸引力。除此以外,地方债务压力还对地方政府推动产业投资的能力形成了制约。

  《漫》剧的末尾,桦林已今是昨非,在桦林的人们心存迷惘,而老年的王响则喊出了“向前看,别回头”。短短六字,道出了立足当下展望未来的决心,诉说了不要沉湎于过往的坚毅。

  回顾历史,曾处于全国工业体系塔尖的“共和国长子”已经远去,而铁人精神、鞍钢精神、雷锋精神等进步的价值观则保留了下来。2003年,鉴于改革开放以来的东北萌生出许多体制性结构性矛盾,存在产业结构调整缓慢、社会保障和就业压力大、主导产业衰退等现实问题,东北振兴战略应运而生。二十年来,斗转星移,东北本身在转变,而国际国内环境也在改变。在新的形势下,东北全面振兴还需要应对经济全球化逆流、地缘冲突多发,以及国内的双循环建设、房地产转型和人口老龄化等新的挑战。根据具体条件的变化,适时调整的政策思路,无疑是有必要的。

  未来的道路如何走,社会各界一直在探寻。在2017年前后,国内曾有过一场大讨论,其发轫于林毅夫团队的《吉林报告》。《吉林报告》认为,吉林发展的症结在于比较优势没有在产业结构中得到充分体现,出现了给效率低下企业强行输血的恶性循环,报告最引人注目的观点是,吉林要重视轻工纺织业等轻工业的布局,一来可破解吉林就业环境不佳和人才外流问题,二来轻工纺织符合吉林劳动力成本较低的比较优势,三来可以扭转重工业比重过高问题,补齐轻工业短板。对此,一些批评者认为吉林不具有劳动密集型产业的比较优势,建议把握好重工业基地优势,并发展旅游、食品、生物和现代服务业,另一些批评者则认为,产业布局要由市场决定,而非政府主导,吉林缺乏的是体制机制改革,要在改善营商环境的基础上让市场在产业布局中真正发挥作用,还有的批评者则担忧报告中的产业规划可能加剧人才外流问题。这场讨论虽然聚焦吉林,但对整个东北也有参考意义。此后,其他一些专家也加入了东北振兴的讨论。任泽平较为关注东北“经济不振、财政紧张、营商环境差”的负向循环。陆铭则认为,人口流出未必是坏事,东北本身资源丰饶,人口适度减少有利于提高人均资源占有量。

  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的观点正在被实践所检验。可以看到,东北制造基础有所削弱,以汽车为例,长春的汽车产量徘徊不前,已较广州、上海两个新能源汽车重镇落后一个身位。可以看到,东北旅游纵然火爆,但扣掉漫长的冬季封山后,短暂的旺季要支撑起当地经济也确实不易。可以看到,东北人口流向海南的有之,流向云南的有之,虽然奔赴他乡,却依然在追求更好的生活。可以看到,东北还需着力应对“人口流失、产业凋敝、体制机制改革缓慢”的严峻问题。

  我们认为,东北全面振兴要坚持以人为本,坚持产业优先。首先,现代化的本质是人的现代化,提高居民生活品质、创造宜业宜居环境、推动社会进步是现代化的必然要求,也是东北全面振兴的关键目标。东北的发展不在于GDP总量,要体现人文关怀,要在就业、收入、教育等领域体现“民有所盼、政有所为”。其次,“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要将产业布局和营商环境作为吸引人才的保障和依靠。实践证明,思想解放、政策创新与人口流动(主要指流入)是相辅相成的,铁人精神、鞍钢精神、雷锋精神等出自东北,但王进喜、雷锋等英模却是因大庆油田、鞍钢的兴建而从全国各地奔赴而来。深圳作为全国最大移民城市之一,成为进步思维所汇聚的城市,营商环境长期处于全国前列。进一步来说,产业布局和营商环境作为高质量发展的硬件和软件,同样遵循“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基本原理。要以有效的产业布局,来推动人才双向流动,要依靠产业的增长点,使东北品尝到改善营商环境的“果实”。如此一来,才能形成正向循环。

  聚焦东北现状,我们主要提出五点建议。一是要正确认知东北经济份额下滑、国企比重较高的现实,积极推动国企改革,利用市场化力量实现低效产能出清。二是破除思维定势,坚持实事求是,根据劳动力成本、旅游资源和生物资源等现有优势推进产业开发,开发过程中要注重利用社会资本,减少行政干预,控制财政投入。三是围绕国家战略需求,筑牢粮食安全“压舱石”的功能,发挥好能源保供等作用。四是要将新的产业增长点作为人才双向流动和营商环境改善的有益铺垫,逐步解决长期困扰东北发展的问题。五是大力支持生育,扭转东北生育率全国“吊车尾”的现状。

  “向前看,别回头”,这是时代的呐喊。东北未来的发展在于以人为本、产业先行。东北要优化产业布局、畅通人才流动,努力重拾区域竞争力及提升营商环境,以东北全面振兴来实现东北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半岛平台